Madison Morrison's Web / Sentence of the Gods / Revolution / 輪迴 / 第一章 仁的智慧

第一章 仁的智慧

高嘉興譯

三月一日 仁沈沈地睡在松樹與竹屋之間的吊床上。天剛破曉他就甦醒過來,低頭找到拖鞋,然後起身,從小山丘一路走下谷底。他跪在河畔,雙手掬水,俯身洗了洗臉,然後坐在岸邊沈思,上有蒼天,下有大地。薄霧籠罩萬物,沈思讓他塵慮盡消。起初,他的內心一片空靈。透過冥想,他思索萬物,太陽從遙遠的地平線升起,宇宙逐漸成形。仁凝視著月亮,而月亮便出現在晨空中,活脫是他的化身。他想到宇宙偉大的形成,他想到地球的演化,他想到生命的終結,他想到天人合一。

仁重新思考太初之道,他的結論是,人來自空無,因為需要才有了形體,有了形體後便為物所役,但卻仍汲汲追尋回歸原始的那份空無。仁結束沈思回到自我,起身往山上爬,開始新的一天。

三月二日 堯舜仁傳承自其父母。他像父親堯一般地聰明、虔敬、才華洋溢、為人和善而謙沖有禮,但也如母親一般地詭詐、神秘而狡猾。他和父親一樣照亮世界,光芒遍照王國四境、廣及天地;也和母親一樣可愛慵懶,浪擲光陰而一事無成。

傳說仁的母親在之前便生過兩個孩子:兒子叫和,遵循太陽的軌跡;女兒叫喜,遵循月亮的軌跡以及潮汐的變化。也有人說,她另外還生了一個雌雄同體的孩子叫叟,遵循其他天體的軌跡。但事實上,她只有仁這麼一個兒子,因為仁遵循一切天體的運行,而且雖然階級地位不高,他仍然是王國的唯一繼承人。

堯是個好人,可是選妻子時卻是盲目的。舜雖然是仁摯愛的母親,卻絲毫不受傳統婦道的束縛,因此她另外生了一個孩子叫項,也就是仁同母異父的兄弟。項覬覦那些遲早都將由仁繼承的祖產,於是他從盲目的養父手中竊取財物。不過儘管有這麼多的不愉快,仁依然還是孝順而敦睦。

老年的堯將產業悉數傳給仁,而仁馬上毫不遲疑地做了許多奉獻。他觀察萬物,一視同仁地敬拜萬物;他數算並認知六大元素,還將自身也列入其中;他在河與山之中洞悉到最接近上帝的方法,所以向它們獻上祭物;他天天走訪河流,日日攀爬山脈;他勤讀美文,駕馭文字,每天照料花圃;他每週進城,每月退隱山林,而每年則會作一趟遠行,完全抽身離開家園,悠遊王國的其他領地。

最後,他調和季節、月份與節日;他確立樂音,丈量所有距離,度衡所有事物;他規劃十二個省分的邊界,在王國的十二座高峰上豎立祭壇;他深掘河流,重述歷史,最後還建造了一座島嶼,不光是為他自己和他所創造之物,也為其他人類。

三月三日 排定宇宙的順序後,仁停下工作開始思索萬物的成因。他自言自語地說,萬物的成因很顯然不只一個,萬物的背後必隱藏著因,但是此因的背後仍然還有因,他懷疑何者才是最初之因。如果他繼續遵循這樣的思考模式的話,他可真好奇會有什麼結果哩。不過這些個思緒僅在他心中盤據片刻,聰明的他便暫停思考,沏壺好茶去了。

三月四日 第二天,仁都在觀察他所蒐集到的標本,研究自然的道理。這使得他不得不繼續觀察,也因此得到了似乎是理所當然的結論。他認為自然並無規則可言,根據他的推斷,神根本不存在。雖然我看到了許多美麗的事物,我卻不相信它們是由某個具有高度智慧的生物所創造的。啊,不論是在蝗蟲薄翅的美麗中,亦或是在風吹動的方向裡,我同樣都看不到造物者的美意。

三月五日 幸好隔天的太陽依然昇起。仁決定要重新數算萬物,他心想,結論不能建築在邏輯或科學的觀察上,人心的思想才應該更接近蜜蜂與蝴蝶。因此,仁打算花九天的時間來整理思緒。在這九天之中,他會每天觀察,然後到了第十天再決定自己的思想。

三月六日 第一天,仁一起床便覺得飢腸轆轆。他爬下吊床,赤腳走進森林,到他慣常觀察的那棵老橡樹下揀了滿口袋的橡果,回到竹屋裡剝開這些橡果,把果肉放進一個光滑的陶碗中,然後手捧陶碗走到草地上。

他沈思著:「萬物皆為自身,但每個自身亦同時為異己的其他。」

三月七日 第二天,仁起床後發現錢包不翼而飛,本來準備的房租全泡湯了。中午,有個朋友來到仁的家門口。他們一起飲茶,閒話家常。這位老友早上剛去過吳家,仁隨口提道:「吳寡婦沒有食物餵養她那生病的女兒。」朋友說:「是啊,但是今天早上我跟她說話的時候,看到 她桌上有個飽滿的錢包。」仁回答說:「那她女兒有東西吃了。」

午後,太陽即將西下,他自言自語道:「有是才有非,有非才有是。」

三月八日 第三天,仁起床後像往常一樣到河邊喝水。他坐在岸邊沈思:「我昨天喝的水成了我身上的血,我因此便是河;同樣地,我身上排出的水也成了河,因此河與我是一體的。」

之後,他質問萬物的本質:「自我與異己真的有分別嗎?是與非呢?河與我又如何呢?」當然不。我不要再繞著這個思想的層次打轉了,我只要思索我周遭的事物。這一天,他在日曆上做了個記號。

三月九日 次日烈陽當空,仁走了一趟市集後回家,目中所見之物皆清晰無比,耳中所聽之事亦明白可辨。正午時分,一個身穿金黃色長袍的男人遞了捲紙給他,雖然上面的每個字都很清楚,仁卻不瞭解其中的意思,不過,他還是把這捲羊皮紙塞進口袋裡。回家途中,他滿心喜悅地欣賞一切所見所聞,壓根忘了這捲紙的存在。

三月十日 翌日,仁勤奮工作把吳寡婦拿走的錢悉數又賺了回來。天空有雲,他的思緒是憂鬱的。薄暮時分,他工作完畢用過晚餐後,又拿出那捲紙來研究裡面的文字。他久久無法入睡,而好不容易睡著了,卻夢到紙捲的含意。

三月十一日 仁起床冥想,然後說:「智者仰賴日月,手攬宇宙,融萬物為一體,漠視渾沌與苦痛。他把是非左右明暗都視為同等,夜的銀白與晝的鵝黃在他眼中同為金色,他透徹萬物的本質,所以視天地為一。」

三月十二日 仁從夢中醒來。他夢到地的中心,在那兒他看到一個金黃色的骷髏頭。清醒後他細究此夢,最後整理出這樣的感想:夢到成功者,醒來將嚎啕痛哭;而在夢中悲戚哀傷者,醒來則將出發去尋找自己的幸福。

三月十三日 仁醒來以後,發現自己又做了個夢,在第二個夢中他詮釋了前一個夢境的意思,他想:「夢時我不知自己身在夢中,只有在清醒後才能得知剛才做了夢。有朝一日大覺醒將來臨,但傻子卻一直誤以為自己是醒著的。」

三月十四日 最後一天,仁思索知識以及知識與生活的關係。雖然生之有涯,知亦有限,他卻領悟到:「生命有其終,知識卻無邊,因而人應取中道而行,切勿妄想博識萬物,切勿妄想追求永生。」

三月十五日 接著是三月中旬,依照原先的計畫,仁得決定他的信仰了。但他首先決定自己信仰的形式,這形式以光為始,神為終,蛇為形。然而光只是開始,而神也只是終結,中間涵蓋的是諸天與大地,日與節氣,人的城市以及諸神的集會。這一切都是根據他自己的領悟,神是內心的神性,但萬物皆應需要而生。除了光之外還有正道,不過在神的終結下,光與正道已合而為一。他思考這些事物,也思考宇宙;他想到日月星辰,想到地風河山;想到古人,也想到來者。

三月十六日 漢朝初年在漫長的努力中試圖想恢復當年秦朝以強力統一所帶來的好處。秦朝以風行草偃之速廢除了封建制度,但漢高祖的隨臣又使之重現生機,後代皇帝只能耐著性子不動聲色地一步步削減貴族的封建勢力,一直到封建制度最後終於變成徒具形式為止。在思想領域的層面,漢朝也憑藉著逐步而平和的方式,成功地完成了秦朝強制執行的禁令所無法達到的成果。當然,現代人可以很快地在漢朝思想家們的思想中指出許多不切實際而且極其荒謬可笑的想法,但總體觀之,這些思想顯示出人類強烈地渴望建構出一個一貫的體系,好將所有知識歸納到這個體系之下,而在必要時,他們便得靠臆測來填補中間的空白。

換句話說,春天還沒真正到來。光驅散了混沌,真理顯而易見,秩序已然成形。仁現在瞭解了世界,而世界也瞭解了仁,但是這當中仍然缺了些東西,這些清晰的道理似乎只是大自然所耍的花招,只是一場機智遊戲。驅散了黑暗之後,仁活在光的黑暗之中:找到真理後,他思索真理的謬誤;生命規律化後,他活在新的混亂裡。從這些似非而是的矛盾中,又衍生了其他的矛盾。

三月十七日 仁醒來思索宇宙,他很高興宇宙無邊無際,他想得越多,宇宙就越變越大,一直到成為萬物之最。創造了如此浩瀚之物後,仁卻變得謙虛,他成了萬物中最渺小的。

他想:「至大無外,至小無內。」

三月十八日 正午時分,仁在村裡隨性走走,公平無私地謹慎思考萬物。他注意到:「杜家屋頂上的煙囪並無生命,但它卻比王國森林中最大的樹木更能長久溫暖杜家。」他又想到其它例子。

最後他只得這麼想:「天地同高,山與澤平。」

三月十九日 仁起了個大早,在背包裡放了片麵包,然後出發到海邊。到達時已然是正午了,他吃完麵包,閒躺在海灘上沈思永不止歇的海浪,每個海浪都與後來的海浪不同,而所有海浪卻又是相似的。昏昏欲睡中,他聽到一個聲音,那是用另一種語言說的,可是他卻聽得懂。這聲音來自深海。仁坐直身子,一面更加仔細傾聽,一面審視著海平面。很快地,海上出現了一彎月牙,接著是一道拱著的背脊,尾巴,最後是頭。原來是隻海豚,它瞭解仁的困惑,專程來撫慰他。海豚游近海灘對仁說話,聊了一會兒後,仁發現海豚有高超的知識和智慧。他和海豚彷彿相似卻又有所不同,一陣悲劇的思潮衝擊著仁。他睡著了,夢到自己的前生。

三月二十日 清晨他返回村莊,到達後他想:「我今天從旅程中歸來,但事實上我卻未曾出門過。」稍後他又想:「我昨天去旅行,當我出發時,其實已完成了這趟旅行。」

因此,仁仰頭觀看天象,低頭冥想地理,他研究周遭世界與他自身,他思索矛盾與解決。但是有許多問題卻仍得不到答案,人類不知何時該播種,何時該收成,而戰爭的故事也尚未被傳述,仁還無法理解變化的原則,不過,他仍然是快樂而充滿希望的。春分到了。

三月二十一日 「修持靈魂神形合一就能永遠不偏離正道嗎?」半夢半醒中的仁如此這般疑惑著:「在天門的開啟與關閉中,一個像你一樣的男人有可能扮演女性的角色嗎?」他聆聽著公雞的啼聲,翻過身,睜開眼睛。太陽尚未升起,但房裡已有亮光。仁又聽到了這聲音:「在觀察與瞭解萬物後,你還能否認所有知識嗎?」是誰在對他說話呢?那是一個女人的聲音,她的頭不知何時已靠在竹屋的窗上,說著:「出來嘛,我們去散步。」

仁推開床被一絲不掛地爬起來。他穿上衣服,揉掉眼中的睡意,伸伸雙臂,打了個呵欠,深吸一口氣,開始覺得好多了。女人望著屋裡頭說:「你來不來呢?」仁一面答說「要」,一面跨過門檻。

這對老人可真是絕配啊!仁的鬍鬚是雪白的,而她雪白的直髮垂到地面。仁搓了搓額頭上的皺紋,手挽著婦人的手。一隻燕子飛過,她清亮湛藍的目光也跟著舞動。公雞又啼,她豎起耳朵,小燕子停在附近樹上最高的枝頭開始唱起歌來。一陣清風吹起,一綹髮絲垂到婦人微黃的臉上,她把髮絲往後撥動,微微一笑。

雖然仁有很多後裔,他卻始終沒有個明媒正娶的妻子。不過,他和這位婦人並未生下任何孩子。她是仁的伴侶、紅粉知己、以及老年時的珍寶。昨晚仁上床時還只有八十歲,醒來後他就變成八十一歲了。這兩人漫步河邊,仁的紅粉知己為他吟了一首生日歌。

她吟道:「江碧鳥逾白,山青花欲燃;」仁聽了不覺開懷大笑,她也跟著笑了,眼中卻含著淚珠。

「今春看又過,」她吟著。

「何日是歸年?何日是歸年啊?」她年歲比仁稍長,夏至一到她就八十九歲了。仁愛她至深,從她那天的眼神中,他看到了從未見過的景象,他看到了春天的來臨。

他們並肩走到山谷,坐在河邊,接著兩人漫步到森林裡。東風吹起,帶來一陣溫暖,情慾自然地流動,蠅與蜂開始嗡嗡叫著,一隻蟾蜍蹦到路中央,兩人歇息在林蔭深處。醒來後二老又繼續散步,來到山中小澗流成的一個池塘邊。魚游到水面,彷彿出來朝見日頭似的,一隻水獺伸掌從水裡抓了一條魚,草地上一群野鵝嘎嘎向北而去。

日更高,風轉弱,浮雲高掛。仁記起他的初戀還有當時的每句愛語,路邊一朵紫羅蘭使他憶起情人的臉。於是這三人一起走過隱士的小屋。風漸起,吹得門上一塊白布鼓鼓作響。小徑通往一片草地,牛群咀嚼著猶帶露珠的綠草。仁想,何時才能再見她一面呢?若非在群玉山頭間,想也會在瑤臺月下吧!

他們沿著另一條路回到仁的竹屋,小屋現在幻化成一幢明亮的綠色大廳堂,通道入口停了一輛由墨綠祥龍拉著的大車,車上旌旗隨風鼓盪。門檻上遺落了一條碧玉項鍊,仁把它戴在女人的脖子上,她又微笑了。祥龍拉著大車離開,仁和他的女人又回復了原我。

兩人的肚子忽然感到一陣飢餓,仁用松木枝生起一堆火,她烹茶他宰羊,然後兩人在銀杯木碗中享用三天以來的第一餐。

接著,仁再度陷入沈思,他說:「舉凡大星象家必珍視自然的法則並觀察天體,他必以古法計算天體的運行軌跡。」她又微笑著抱住他說:「他必實行人道與正道。」仁敬她年長,接受了她的說法,聆聽她的話讓他學到天道與自然法則。

但仁也看重塵世的智慧,所以他決定去尋訪大智者。老實說,女人雖博識萬物卻不一定會說出一番大道理,而且即使她說出來也不一定就能全然相信。仁套了句簡單的話說:「南方無涯卻亦有限。」

他並沒走多遠的路,到了傍晚他便來到一間私塾並受到親切的歡迎。夫子把手搭在仁的肩上領他上飯桌,兩人靜靜地吃飯。明天,夫子會開口說道。

三月二十二日 夫子起床時說:「我們今早飲茶,中午用餐,傍晚喝酒。」仁喝著茶聽夫子繼續說:

「我傳道而非創造道。」

那天他便沒再說些什麼。

三月二十三日 第二天,仁起床烹茶,夫子含笑而視,他見過許多弟子,但沒見過如仁之年長者。夫子雖已見過百年冬天,臉卻仍像新生兒般嬌嫩。他自己種養食物、生爐火、提水等,但是自己做不來的事,他就交給別人處理。他的夫人從十九歲出嫁,至今已然九十九歲,而他從未蓄意傷害過她。

夫子捧著茶杯研究面前這位弟子,他立刻明白仁來此的目的,他用一種對孩童說話的口吻說:「仁,你以為我只是廣學知識然後花費一生的時光來記憶嗎?」仁微笑著頓悟了。他問起原則與忠誠,夫子答道:「忠與恕便是原則。」當晚,夫子斟了兩盅酒。

三月二十四日 次日,仁問起君子之道。夫子如此解釋著:「君子心胸寬廣,不結黨營私;小人則反其道而行。」他又接著說:「君子有三懼:懼天道,懼大人,懼聖賢之書。小人不知天道故無懼於天道,他蔑視大人,嘲諷聖賢之言。」

三月二十五日 仁參觀夫子的私塾,他只看到幾個弟子,其中大半正忙著彼此互相教誨,另外幾個則在冥想打坐。仁與夫子愉快地聊了一整天。當晚酒沒送到,夫子提議兩人去散步,渴了便啜飲河水。

三月二十六日 第五天,夫子提議去散更久的步。他和仁還有同行的另外五個弟子一起研究自然世界。夫子要仁傳授跟接受知識,天清朗了,日頭高照但並不刺眼。正午時分大家一起吃飯還共飲一壺酒,飯後大家在溪邊打盹。

傍晚,歸途中的空氣漸漸轉涼。學堂剛入眼簾,大家便聞到一股煙味,一陣陣濃煙從馬廄冉冉而升,一名車夫攔在路上,夫子冷靜地問他有沒有人受傷,壓根沒問馬的情形。

三月二十七日 次日,仁問起「以德報怨」。

夫子答道:「那又以什麼來回報恩呢?」他說:「以牙還牙,以恩報恩。」

晚餐時仁又提出一個不登大雅之堂的議論,夫子原諒了他。

三月二十八日 到了第七天,仁和夫子沒有談論什麼嚴肅的話題,但他們並未厭倦彼此相處的時光。中午兩人和夫子的家人們一道用飯,夫子親自生火卻沒有下廚烹調,相反地,他和最小的姪子姪女們玩在一塊兒,他向孩子們述說過去的故事,並沒有在他們面前提到自己心裡掛慮的事。

三月二十九日 夫子從不厭倦於觀察自然世界的變化,同時,他也從不厭倦閒談,但他極少到戶外和別的村民在一起。仁問起孤獨與行動,夫子答道:「君子留在自己的屋裡,如果他說出了什麼道理,那麼千里以外的人也會欣然慕道,更何況是近在眼前的人呢!如若他躲在家中而說出不對的話,那麼千里以外的人亦會起而反對,更別說是周圍的人了!言話是四處流竄而極有影響力的,人的行為雖起於近處,但在遠方亦能看見。言語和行為是君子的弓弦與弩牙,正如兩者可以發射弓箭的功用一般,它們可能為君子帶來榮耀,也可能帶來恥辱。透過言語和行為,君子能感動天地,人難道不該謹慎小心嗎?」

三月三十日 聽到了這樣的智慧,仁卻懷疑夫子自己是否能躬身體現。於是在第二天,他便尋訪幾個弟子問問夫子日常的言行。他聽到許多軼事,其中的一個特別有意思。據說從前夫子停留在陳國時,正好遇到了糧荒,有幾個弟子已經虛弱到連站也站不住了,子路走到夫子面前用嫌惡的語氣說:「連君子也會淪落到如斯地步。」夫子答道:「君子的確亦不免遭大難,但小人在這種時候卻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

三月三十一日 和夫子共處的最後一天清晨,仁夢到自己的父母親。父親仍然高高在天,而母親則出現在地面的平原上,兩人皆化身為龍的形體,父親沒有頭,母親則振翅欲飛。父從天而降,母朝天翱翔,忽然之間大雨傾盆而下,母親回到地上,很多龍在草地上打鬥,互相傷害,黃色和黑色的血汨汨流出。

仁一早醒來,深為此夢所困,他提出有關恐懼的問題。聽了夫子的話後他才平靜下來。夫子對仁說:「元素之間的結合就如同這些龍一般,合為一體後才有豐收。至於恐懼,君子自省己身,心中若無愧疚便沒有理由恐懼。」

中午,仁和夫子一塊剝餅而食,接著,仁謝別夫子的啟發,兩人彼此作揖道別後,仁便離去。回家途中,他想著夫子所說的君子之道:「君子順應環境,不覬覦本分以外的東西,若他富有且受到尊敬,他便做一個富有而令人尊敬的人;如若他貧窮且沒沒無聞,他便做一個貧窮而沒沒無聞的人;在野蠻人中,他便做在野蠻人中間該做的;若是在困難中,他便像是在困難中的人。君子在任何環境下都不失自己的本性,居於上位時不酷待下屬,居於下位時也不諂媚逢迎,他確保己身的正直,不假求於他人,因此他無所恨、不怨天亦不尤人,所以生活平靜安詳,順應需求與天道。」

仁走在路上,留意到樹上的花苞已開始綻放,龍的神聖工作完成了。對仁而言,自然本身成了它自己的幻影,而仁也身處此幻影之中。活到八十一歲,他的生命開始了另一次循環,這次化身會帶來什麼呢?他一無所知。回到竹屋的他,在旅途的困頓中沈沈地安詳地睡了,一顆悸動的心迫不及待地展望明天一個嶄新的生命。

 

第二章 秋思